我終於有了勇氣來談談我在寫作上的師承。十多年前，在香港的雙層巴士上看到一句廣告語：

齊來行義！

很簡單的四個字，但定睛一看，英文原文「Be a volunteer!」。我在粵語環境下長大，馬上意識到這是最好的文字。與此同時，難免想到這句英文在當代漢語標準語（普通話）語境下會被譯成什麼：

成爲志願者！

我一直明白，香港的文案作者和譯者顯然不可能都是大文學家。香港人最食人間煙火。但兩者相比，高下立判。

昨天，在剎那圖鑑看到一九八零年倫敦香港節的一本冊子，其中有麥理浩總督寫的簡介：

香港節在倫敦亮相此屬首次，本人僅藉此向蒞臨參觀諸君致熱誠歡迎。

一般人想像中之香港乃一紛繁擠逼之現代化工業中心。但吾人在此週末將爲諸君介紹香港華人傳統生活片段，包括華人節日色彩，市集風光，往日暨現代消遣娛樂及華人工藝技巧等。

雖然此節日乃由香港政府主辦，但若非獲得英國及香港熱心人仕及各界團體鼎力協助，多方支持，不得爲功。

本人謹向他們致衷心謝忱，並祝節日成果蜚然。

英文原文如下：

This is the first time we have staged a Hong Kong Festival in London, and l extend a warm welcome to all who visit it.

Most people think of Hong Kong as a bustling, crowded, modern manufacturing centre. But during this weekend we will give you a glimpse of the more traditional Chinese life of Hong Kong, the festivals, the street markets, entertainment old and new, and the skills of Chinese craftsmen.

Although this Festival has been organised by the Hong Kong Government, it would not have been possible without the wonderful help of the many individuals and groups in the United Kingdom and Hong Kong who are supporting it in so many ways. I thank them most sincerely, and wish the Festival every success.

譯文中的「不得爲功」四字，就像國泰航空當年的廣告詞「翱翔萬里，神采飛揚」一樣，帶有一種永難忘記的鏗鏘韻律。對於香港這些無名文字工作者，我始終抱有十二分的敬意。她們對公共漢語本來可以有的樣子的把握和感覺，至今無人可比。普通話並非香港人的母語，上述文章用粵語讀方爲正道。可是她們也無形中爲這種當代中文標準語做出了貢獻，功莫大焉。如今的時勢，我已不知哪裏的中文文案作者/譯者能寫如此好的文字。所幸舊文尚在，可以成為學習說話和寫字的範本。不把這個秘密說出來，對現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年輕人是不公道的。沒有人告訴她們這些，只按名聲來理解語言和文字，就會不知道什麼是壞，什麼是好。

（調寄王小波「我的師承」。）

（點此讀豎排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