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批评现代简体中文里的某种用法,总会引起部分简体中文使用者的不适。此乃人之常情。不过妳并不需要多么异于常人,便可摸到中文堕落之实像。例如何伟(Peter Hessler)二零一五年的这则声明的中译版,其中的佶屈与滞涩,并不应用常见的「翻译腔」一词来形容。因为若真成其为一种腔调,倒也是乐事一件。这里我们听到的是成腔前的 outtake 和排演,是留在录音室地板上的残带。比起英文原文的庄柔并重,高下立见。这并非对译者的批评,我只能再次重复自己:作为中国人的我们,并没有提供趁手的语言工具供翻译者使用。
尽管不需要会制冷才能评论冰箱,但会制冷对于评论冰箱并无害处。我和诸位一样,既是这个语言工具箱的提供者,也是其中工具的使用者。为了我自己有更好的工具可用,献丑如下:
本月,《中国日报》(China Daily)记者某君与我联络,欲采访我与李雪顺兄。我与李兄早年在涪陵共事,拙著的大陆版亦仰仗李兄译笔。记者告知,采访乃为报纸年终特刊所做,问题多围绕过去一年的主要作为、最大遗憾等主题。李兄被问到如何看待当下中国的翻译业,另有一问题请我比较埃及与中国。
昨日,《中国日报》刊出一文,署名在下,仿似是我写的一篇关于埃及与中国的专文。我关于二零一一年革命后的埃及的许多回答均被纳入其中,惟其最要者被删去,尤其是以下关键点:我相信政治变革在中国较难发生,因其体制较埃及更加深稳,故其弊病亦深。我在回答中说,这正是我认为中国当下的反腐运动不会成功的原因——对系统性弊病视而不见,袖手旁观。上述专文并未收录这部分内容,亦省去了我的部分其它回答。(自然,李雪顺兄的回答亦未被刊载。)
文章刊出后,我致信《中国日报》,请她们从网站上删除此文,并发表撤稿启事。此文非在下所作,固不应署我之名,何况回答中的核心内容并未被准确传达。我在信中说,若贵刊发布撤稿公告,本人自当重新参与问答,在保留最终校订权的前提下供贵刊发表。《中国日报》随后删除了网站上的文章,但其中译版已被数家传媒转载。有关发布撤稿启事的要求则被该报拒绝。
本人在此强调,上述专文绝不能代表我对于中埃看法之全貌,我亦不会同意参与这样的选题。依记者之言,受访者应为我和我的好友、同侪李雪顺兄二人,且采访系为包含各类话题的年终特刊所做,这一设定与为一篇有关中埃比较的专文接受采访截然不同。当文章署在下之名时尤其如此,遑论关键内容还被删节。对于这一背景,恳请读者诸君明鉴。撰文对照中埃之种种,对读者一定大有裨益,但本次采编操作在选题上过于泛散,版面上亦未有足够空间展开此一话题。
在我与中国记者往来的经验中,是次事件并非常例。过去两年,我经常接受中国传媒的采访,去年秋天还在中国各地参加了新书发布会。身处中国,记者承受的压力之大,本人感同身受。以刻下之氛围,被她人出于政治目的而屈辞附会、断章取义,是记者们切实面对的风险。我遇到的许多中国记者对此均审慎以对,其中不只一人与本人反复协调商讨,尽其所能准确传递想法,并自负文责。对此,本人不胜铭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