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作曲家刀根康尚在一九六一年的一份音乐会曲目单里写道:
纯粹的乐音并非声音,而是「声音」这一概念本身。就像坐标系里的一点。
和我们身边的自然声响相比,纯粹的乐音就像是长期杂交而成的怪兽。
如果觉得难以理解,只要去读一遍张爱玲的《谈音乐》就好了。尤其是这段:
我是中国人,喜欢喧哗吵闹,中国的锣鼓是不问情由,劈头劈脑打下来的,再吵些我也 能够忍受,但是交响乐的攻势是慢慢来的,需要不少的时间把大喇叭钢琴小喇叭凡哑林一一安排布置,四下里埋伏起来,此起彼应,这样有计划的阴谋我害怕。
不问情由的锣鼓就是那杂交的怪兽,交响乐的阴谋就是「声音之概念」。
她在文章开头便说:
我不大喜欢音乐。不知为什么,颜色与气味常常使我快乐,而一切的音乐都是悲哀的。 即使所谓「轻性音乐」,那跳跃也像是浮面上的,有点假。
我想我知道为什么。张爱玲的聆听事实上是一种后设(meta)聆听。她永远听的是作为「坐标系上的点」的声音:
我最怕的是凡哑林(按:即小提琴),水一般地流着,将人生紧紧把握贴恋着的一切东西都流了去了。胡琴就好得多,虽然也苍凉,到临了总像着北方人的「话又说回来了,远兜远转,依然回到人间。」
……
外国的通俗音乐,我最不喜欢半新旧的,例如「一百零一只最好的歌」,带有十九世纪会客室的气息,黯淡,温雅,透不过气来——大约因为那时候时行束腰,而且大家都吃得太多,所以有一种饱闷的感觉。那里的悲哀不是悲哀而是惨沮不舒。
后设的前提是距离。对于张爱玲和刀根康尚,这距离是由东西文化的剧烈撞击提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