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好答案。我已经在各处说了很多次,试图让人工智能写出足以乱真的莫扎特/贝多芬音乐绝不是值得追求的事。它可以是人工智能作为一种科研工作的阶段性目标,但作为终极目标,就是文化上的反动。
David Leigh 完全从音乐史本身的角度说了同样的意思:
任何时代的新音乐都是在演绎旧音乐。要理解新音乐好在哪,妳就得对几个世纪以来的那些行内玩笑多加留意。
他把艺术在历史中的流变比喻为髮小之间的玩笑。区别在于那个玩笑可能全世界只有妳和髮小两人能懂,但音乐史谁都可以学。于是千里之外的两个陌生人一旦相遇,也可以有双方都听得懂的「行内玩笑」,不亦快哉?而如果贝多芬真的如 Chuck Berry 所唱从坟墓里爬起[1],发现有个一键生成贝多芬式交响乐的 app 风行人间,一定会觉得时间怎么在十九世纪上半叶就停止了?
如 Leigh 所说,艺术史就相当于髮小们一起走过的人生的加长版。所有抱怨看不懂新艺术的人,以及那些对于先要积累艺术史知识才能看懂的艺术作品表示不服气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对「绝对创新」有执念的人。她们内心深处比任何人都更希望看到百分之一万的、彻底前无古人的原创作品,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想去崇拜的那个艺术偶像获得合理性。了解艺术的人都知道只要地球上的总人口达到了两个,绝对原创就是不可能的。诡异的是,那些事实上的绝对创新原教旨主义者,恰恰是最爱叫嚷「太阳底下无新事」「天下文章一大抄」的人。
鉴赏艺术,就是鉴赏艺术史,今天尤其如此。再有人问看不懂艺术怎么办,给 Leigh 的这个答案就够了。如果理解不了这个答案,再怎么解释也不会懂,永远和艺术无缘。
Roll over, Mr Berry, and show us how it’s done one more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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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huck Berry 在一九五六年的《Roll Over Beethoven》里有一句「roll over Beethoven and tell Tchaikovsky the news」。国内长期以来把这句歌词翻译成「超越贝多芬,把这个消息告诉柴可夫斯基」,是为误译。Berry 的意思是:贝多芬,起床了,顺便跟柴可夫斯基说一声。(意即让他也听听流行音乐如何超越了他们当年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