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广州五羊小学推出粤语教材《粤读羊城》的事(知乎讨论),首先可以确认的是这的确是螳臂当车,因此必须支持。
昨天讲到现代性,上周谈到好今和好古,在此均可作一延伸。在新闻里,我们看到一位名叫饶原生的文化学者打出了「学粤语,萌萌哒」的幻灯片,并试图告诉学生「萌萌哒」在粤语里有现成的说法:几盏鬼。
问题当然在于学习自己本地的语言或方言既不萌萌哒,也不盏鬼。这是分内之事。这张幻灯片同时扭曲了萌萌哒和盏鬼两个词。学任何语言都可以是有趣的,但这种有趣是指有乐趣,而不是盏鬼那种有趣。北京话可以很逗,但妳不会说学习北京话本身是一件很逗的事。
很多试图推广、教授粤语的人,以及单纯喜欢粤语的人,都非常在意这种萌萌哒的感觉。正是这种在意阻碍着粤语以一种现代、摩登的姿态活下去。活的语言可以用来描述与讨论任何事物,包括编译原理、机器学习、参数化设计、拉美文学。我们应该克服初期的别扭感,大方、大胆地用粤语讨论现当代话题。搜集一些「我爷爷还经常说,现在已经被遗忘了」的「地道」粤语词汇来强化那种萌萌哒的感觉、体味粤语丰富的表现力,这本质上是在欣赏木乃伊。最终结果,必定像是在海外唐人街遇到恍如生活在时间胶囊里的老华侨,绝大多数当代生活的新题目都只能说一句:「呵呵,呢个用白话唔知点讲喔。」(呵呵,这个用粤语不知道怎么说啊。)
在《粤读羊城》里有一段介绍已故广州说书人张悦楷的文字。编教材的人试图以此教大家「说书人」的粤语词汇「讲古佬」。但仅仅知道旧日的广州存在着「讲古佬」这样一种职业是不够的。学会了「讲古佬」一词的人如果日后成了编剧,在和通晓粤语的同行讨论美剧的编剧技巧时,会不会用「讲古」来对应英文的「storytelling」?会不会觉得「讲古」的地方色彩始终还是太浓,最终用「叙事」代替?Story 和 tell 都是非常简单和日常的口语化词汇,「讲古」的地方色彩是否可以被其与英文原文同等的日常性和口语性冲抵,从而成为更加恰当的对应词汇?地方色彩有什么问题?和如今全球各地兴起的新本土主义(nativism)运动如何比较?这就牵扯出了一系列和现代性相关的问题。
当乔布斯说「The most powerful person in the world is the storyteller」的时候,妳是否愿意用「讲古佬」来翻译 storyteller?「说书人」呢?恐怕大部分人还是觉得「说故事的人」或「叙事者」更合适,但中国人并不会在生活里讲出这两个词。
好古和好今之间的张力,也正是在对这一类问题的思考中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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