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十和廿一期《一天世界》播客里,我提到了日本流行电子乐团 Yellow Magic Orchestra 如何反制东方主义,坦坦荡荡地重新演绎音乐东方主义名作、美国人 Martin Denny 的《鞭炮》(Firecracker)。在中国,「用洋人的有色眼镜看东方」一直带有强烈的负面意涵。佩戴有色眼镜意味着「不懂」「外行」和意淫。对「正统」的 fetish 是一种被……呃……正统化了的爱好。美国人不懂禅,Google 不懂中文,外国设计师不懂中国人的审美(好像真有「中国人的审美」这种东西似的)。那句「外国人(对于中国女人)的审美都比较奇怪」,也是将外国人「他者化」这一 project 在民众心灵中的反映。无论如何,我们需要「真正的」中国,「真正的」中华文化。
虽然有脱亚入欧的说法,但日本并不能免俗。那里至今存在房子不租给外国人的现象(在美国属于违法)。不过,日本的文艺界则是另一番风景。我在播客里提到的 YMO 的做法,早在大正时期(1912–1926)就在文艺界有所体现。西原大辅在《谷崎润一郎与东方主义——大正日本的中国幻想》里写到二十世纪初日本几位作家和诗人成立的「牧神会」:
……继南蛮情趣之后,牧神会的会友们又创造出了同具异国情调的江户情趣。在《诗集〈食后之歌〉自序》中,木下杢太郎(杢,jié——引者)还写道:
好像是用油画复写的江户锦绘,又仿佛是 Pierre Loti 的 Chrysanthème 那样,虽然并不纯净,但我仍然深爱着这种情绪。我喜欢在去了寄席(演出大众曲艺的小剧场——译者注)或看了戏回来的路上,或者从常磐木俱乐部以及盆景店回家的路上,品尝这种散发着异香的清酒,沉浸在那鄙俗而洒满泪水的江户平民艺术的联想之中。
原本应该是日本的传统江户文化,却正如作家所描述的那样,成了「用油画复写的江户锦绘」,或者是「Pierre Loti 的 Chrysanthème」(比埃尔·洛蒂的《菊子夫人》),也就是说,必须先经过西洋的滤色镜,才能成为散发着「异香的清酒」,成为异国情趣。古老的传统,就这样披上了摩登的外衣,犹如梵高油画上的浮世绘,旧有的文化被赋予崭新的意义而重新复苏。顺便提一下,这里提到的法国纪行作家比埃尔·洛蒂(1850–1923)的《菊子夫人》,是以日本为对象的西方东方主义的代表作,同时也深受日本作家喜爱。原本是靠西方的视觉从日本感受到了异国情趣,而日本的作家们却将其变为己有,从自己的传统文化中发现了异国情调。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永井荷风创作了《深川之歌》、《隅田川》(1909)等具有江户情趣的作品,谷崎润一郎也创作了以江户时代为背景的短篇小说《刺青》(1910)。这样就出现了以面对异文化的眼光来重新审视东洋的传统,并将其作为异国情趣的对象来加以描写的崭新手法。可以说,在江户情趣中,有着出自日本人自身的日本热的一面。
我们也需要把中国作为异国来加以描写,需要一盘散发着异香的、不正宗的乾炒牛河。